如果你喜欢citywalk,越南大概不是个好选择。疾驰的摩托车、充满轰鸣声的街道和没有红绿灯的小路口,总是让人精神紧绷。
但如果你想在海外投资建厂,越南可就成了香饽饽。
2024年第一季度越南外商直接投资(FDI)达到了61.7亿美金,再创新高,同比增长13.4%,势头凶猛。而这其中,最活跃的要属中国涌来的公司。
虽然据越南投资发展部统计数据,2023年外国直接投资新注册资本中,中国内地的资金只排第二(35.44亿美元,第一为新加坡37.7亿美元,第三为中国香港34.13亿美元),但许多中国内地的投资是通过新加坡和中国香港进行的,无论数量还是总额,中国在越南的投资无疑排在首位。
许多往年没到海外的中国公司2024年也出来了,尤其是美国市场占比大的企业。
“据我们了解,目前已有超过300家中资上市企业在越南设立了生产基地,而中国制造业类型的上市企业总共3000多家。”越南第一站创始人王理告诉虎嗅。
令中国公司涌向越南的原因并不复杂。
最主要因素是规避高昂关税。“多数行业从中国和从越南出口到美国关税差20%-25%。”业内人士告诉虎嗅,有的产品对中国甚至有双反关税(反倾销和反补贴关税),比如蜡烛从中国出口到美国关税超100%,但从越南出口是没有的。
另一个原因是相较于墨西哥、巴西等其他热门低关税区域,越南的综合成本还是相对较低的。
“巴西的制造成本和采购成本是越南的3-4倍,墨西哥则常有原材料稀缺、工艺不成熟以及生产效率较低的问题。”越南TCL实业泛智屏BU制造中心越南基地总经理徐林军告诉虎嗅。比如在越南采购一批纸箱可能只需要10美元,而在巴西则需要40美元。
当然,大量中国企业选择今年涌往越南的最重要原因,还是预防中美摩擦贸易升级。
川普的再次竞选,令许多中国企业回想起2018年中美贸易战时的艰难时刻。而2018年,是中国公司大量在越南投资建厂的第一个爆发时点。
“之前是主动走到越南看看机会,而现在则是被‘逼’出来的。”在越南市场扎根十年的资深业内人士感叹道。
贸易摩擦、关税、原产地要求等各种问题缠绕着中国企业,他们急需寻找一个备案。
不断抬高的地价
规避了关税、预防了贸易摩擦,但越南也给中国老板们带来了新难题。
首先一个难点就是要抢地。
大批涌来的公司令越南的土地成了稀缺资源。
南部土地不够(许多工厂都集中在南部,比如服装纺织工厂、家具工厂或者家电工厂),北部的土地又开始被大量开发。
据业内人士统计,2023年70%左右的投资都发生在北部。
相较于南部,北部除了有更多土地资源外,基础设施也相对较好,每个省基本都有高速公路。此外,北部距中国更近,物流运输更为便利,如果从深圳或东莞出发,到河内两天就可到达(包括清关),而若在南部,一般要走海运,速度就要慢得多。
不过,即使在北部,核心区域也几乎要被占满。
王理告诉虎嗅,北部的工厂多集中在北宁、北江,这里距河内大概只有30公里,最早是三星在此建厂带动起电子产业。而随着企业越来越多,集中地不得不向周边扩散,比如海防一带(越南北部最大的港口)已成为最主要的生产基地之一,甚至有的企业将工厂地址选在以前看来更为偏远的地方,比如福寿(相对山区,比亚迪选址),又比如已位于越南中北部的义安。
土地稀缺之下,地价自然也越抬越高。
“2018年北部工业地产均价还在60-80美元/平米,但到2023年已涨至120美元/平米。”王理说道,地价翻倍已是常事。
土地紧俏令越南政府开始提高各种门槛。
首先,大大收紧了对工业地产的投资,尤其是尽量不要让外资参与到工业地产的投资中。
在越南,房地产投资门槛一向不低。对于中国人来说,可以买公寓,但不能直接买房;对于中国企业来说,可以买地建厂,但是很少能参与到土地投资(比如租赁厂房、分割销售土地)中去。
曾经也有中资机构参与过工业地产投资,但他们后来想扩大也基本没有实现。
比如在越南海防有片较大的工业园区是由深投控投资的,越南南部龙江工业园是由温州某民营企业投资的。但这都已是很多年前的投资,园区也早已被各种工厂占满。
对于越南政府来说,土地是非常敏感的,尤其是在当下土地金贵的情况下。相较来说,越南更欢迎国际化的机构来参与土地投资,比如新加坡胜科等类型的企业。
当然,对于越南政府来说,抬高的不仅仅是土地投资的门槛,还有入驻企业的门槛。
他们有太多大项目了。在这种背景下,越南政府自然开始挑拣。
环保、科技含量高的企业被优先挑选,传统的服装加工等较简单的产业开始被排斥,生产型外资企业投资越大他们反而越不要。而且,工厂的消防、环保要求也越来越多,若想符合越南政府的要求,在这些环节投入的资金并不低。
而在有些热门地区,注册资金的门槛也已经默默地大幅提升。
王理给虎嗅举了一个例子:在靠近中国的越南广宁省,以前50万或100万美元就能注册下来一个外资生产企业,但今年中国公司按这些流程操作之后,迟迟无法谈下来,后来才知道,虽然没有明文规定,但这里的外资工厂投资门槛已经提高到500万美元以上,而且资金要实际到位。背后的原因是2023年广宁省排名整个越南吸引外资总额的第一,2024年1-8月排到第二,富士康近2年就在这里投资了4座新工厂。
人工成本并没想象中低
稀缺的土地以及不断被抬高的地价成了中国老板的一大难题,他们很快发现,抢人又成了另一大难题。
去越南投资建厂的热潮不仅令土地成为稀缺资源,仅占中国1/14的人口也成为抢夺的对象。
管理岗位尤其争夺得厉害。
有的工厂甚至给初级管理层(比如车间主任)一年内涨薪30%,就是为防止被挖角。有的越南本地管理层学会频繁的跳槽,短期内薪资甚至可以翻倍。
除了管理层之外,甚至也出现基层工人难招工的现象。尤其当该区域工厂一起开工时,更是要加价抢工。
其实越南工人的工资并没有想象中低,在走访TCL越南工厂时,徐林军告诉虎嗅:“越南工人的工资成本要在中国的70%左右。”
据业内人士统计,越南工人月薪大约在3000元一个月(包括社保和2小时加班费),而在中国惠州的工厂里,工人平均工资约为3800-4000元。而对于有一定学历或专业技能的办公室职员(白领阶层,工资则更高,月薪在4500元左右。
在越南,人工成本并没有什么优势,其最大的优势是人员年轻。
在许多工厂,70%的工人年龄在18-30岁之间,平均年龄25岁。而在中国,年轻人大多不愿意进工厂了,“惠州的工厂许多工人都40多岁了,在加工一些精细部件的时候(比如安装细小的螺丝),有的工人甚至都看不清。”徐林军说道。
不过,即使人员年轻、即使越南已是东南亚国家中较有效率的地区,但据业内人士透露,越南的生产效率也只大概在国内的70%左右。我们在走访工厂时也常看到一些现象:年轻工人在流水线上的动作常有停滞,同行人感叹这在中国的工厂几乎不可能,手上一直会不停歇的重复动作。
在越南工厂,想留住人、管理好人并不容易。
越南工会组织较为发达,工会负责人在厂里有非常大的权威,可以直接和公司老板对话,当工厂的薪资待遇达不到工人预期时,可能会发生罢工。
业内人士曾给虎嗅举了一个例子,在某年春节,因为工人嫌今年发的春节礼品不如去年好,就组织了大罢工,而那时是节前产能最紧张的时候,为安抚工人情绪,工厂不得不多发几倍节礼,才恢复正常生产。
越南年轻人的生活压力并不小,当福利待遇有亏时,他们是非常敏感的。
胡志明本地人给虎嗅举了几个例子:在胡志明,房价大约在每平米15000-28000元之间;在条件较好的地方租一间面积稍大的房间,每月租金要达到1500-2000元;若要养小孩,教育费用负担也较大,越南的孩子通常要上补习班和寒暑假课程,一个暑假可能就要花1-2千元。
而要知道的是,在越南,4000-5000元月薪已是很高的工资,大部分工人工资就在3000元左右。
在这些社会文化背景之下,如何管理大量本地员工,更成为一项技术活。
据业内人士告诉虎嗅,中国大陆企业在经过多年的磨合之下,在越南已积累了不少管理经验,据称相较于韩国、中国台湾工厂,管理问题已少了很多。
在胡志明走访时,在越南扎根25年的TCL就给虎嗅讲了许多本土管理方法。
首先,要尽量招聘越南本地人来当主管,中国员工尽量担任技术支持的角色。如果实在招不到人,也尽量配备一个越南本地翻译,本地人与本地人沟通,可减少很多文化差异带来的误会。
此外,在越南要尤其注重企业文化建设环节。
“他们非常注重仪式感和团体活动。”徐林军说。
越南大部分员工非常年轻,单身较多,且工厂日常工作较为枯燥,因此每当一些重要节日的时候,TCL都会组织许多文化活动,职工们也会自发组织。这些活动成本常常达到数十万元人民币,但也必须要办,来提高员工对公司的认可度。
这种喜欢团建活动的氛围与国内很不相同,国内员工普遍兴趣不高,而在越南,如果没有这类活动,反而会降低工厂的吸引力。
另外,在各种细节上,也千万不要强调中方与越方的区别。
比如工厂的越南经理和越南主管所享受的待遇,一定要与中国同级别员工相当。又比如,越南法定一周单休,为了与本土工作节奏一致,从中国派来的管理人员本可以一周双休,也变为单休,防止越南工人不满。
在跨国企业管理中,文化差异往往是一个重要的挑战。“中国企业要意识到在越南你是一家外企,适应越南员工的思维方式、工作习惯和沟通方式,才是关键。”徐林军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