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:“致新一任美国总统的信”是《外交政策》杂志发起的一项传统活动,始于1989年里根总统为老布什总统留下便条的先例。来自世界各地的前政府官员、学者、经济学家和国际关系专家等,会向即将上任的美国总统致信,提出他们对关键问题的见解和建议。这些信件涵盖了广泛的议题,如贸易、地缘政治、能源和经济等,旨在为新总统提供多元化的视角和思考,助力其在任期内更好地应对国内外的挑战。
这是一封由哈佛大学校级杰出贡献荣休教授约瑟夫·奈写给美国总统的信,主要阐述了软实力的重要性,并提醒总统需致力于提升美国的软实力,包括文化、政治价值观和外交政策等方面的吸引力,同时强调开放社会和自我批评能力是美国软实力的重要源泉。
致新一任美国总统:
作为总统,您需要投资于美国的软实力,即通过吸引力而非强权或金钱手段来获取我们所需的能力。
早在1990年,我首次在《外交政策》杂志上发表关于软实力的文章时,这一概念虽属新颖,但其所代表的行为却与人类历史同样悠久。虽然强制性的硬实力在短期内往往占据上风,但软实力对于外交政策的长期成功至关重要。据说,拿破仑的外交部长塔列朗曾说过:“你可以用刺刀做任何事,唯独不能坐在上面。”
一个国家的软实力主要源自三个方面:文化、政治价值观(如民主和人权)以及合法的外交政策(因为这些政策在制定时考虑到了他国的利益)。一国政府在国内践行民主的行为、在国际组织和联盟中与他国协商的作风,以及在设定诸如促进人权、应对气候变化等全球公共问题这样的外交政策目标时的表现,都决定着其他国家是否认为我们具有吸引力。
软实力是硬币的另一面,它是一种力量倍增器。当你具有吸引力时,你就可以节省“大棒”和“胡萝卜”(指奖惩手段)。罗马帝国得以维持,既依靠其军事力量,也依靠罗马文化的吸引力。美国在冷战中取得胜利,既是因为其军事和经济实力,也是因为其思想和价值观的吸引力。正如挪威学者盖尔·伦德斯塔德所言,冷战时期的欧洲被分裂为苏联帝国和美国帝国,但美国帝国是“应邀而至的帝国”,而苏联则不得不入侵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来维系其帝国。
今日,俄罗斯软实力匮乏,尤其是在俄乌冲突之后,而中国则大力投资自身的软实力。正如我在回忆录《美国世纪的一生》中所述,我提出这一术语作为分析概念,以完善我对美国实力的描述,当时许多人认为美国实力正在衰退。我未曾想到的是,2007年以后,中国增加了对软实力的投资。为此,中国已在孔子学院、“一带一路”援助项目以及国际广播和传播方面投入了数百亿美元。
近期,有多项民意调查询问了其他国家公民,他们认为哪些外国具有吸引力。去年,皮尤研究中心对24个国家进行了调查,并报告称,在大多数国家中,多数人认为美国比中国更具吸引力,而非洲是唯一一个结果较为接近的洲。最近,盖洛普公司对133个国家进行了调查,发现81个国家的受访者认为美国更具吸引力,而52个国家的受访者选择了中国。
民意调查显示,在特朗普执政期间,美国的软实力有所下降。所有国家都具有一定的民族自豪感,但过于狭隘的民族主义会降低对其他国家的吸引力。“美国优先”可能意味着其他所有国家的利益都要次之。民意调查还显示,当拜登总统重申美国的盟友关系及参与多边机构的立场时,美国的软实力有所恢复。
几年前,中国有政府官员邀请我共进晚餐,并询问我如何提升中国的软实力。我告诉他,中国面临两大难题,且难以克服:在亚洲,中国与印度、日本、菲律宾、越南等邻国存在领土争端,这削弱了中国在这些国家的吸引力;而在欧洲、美洲和澳大利亚的民主国家,中国对民间社会的从严治理,这也降低了其吸引力。
多年来,美国的软实力经历了多次起伏。上世纪60年代,我们的城市陷入动荡,并深陷越南战争的抗议浪潮中。大学与政府大楼发生炸弹爆炸事件。国民警卫队在肯特州立大学枪杀了学生抗议者。我们目睹了马丁·路德·金与肯尼迪遇刺,乔治·华莱士等煽动家更是火上浇油。然而,仅仅十年间,国会通过了一系列改革,杰拉尔德·福特总统的坦诚、吉米·卡特总统的人权政策以及罗纳德·里根总统的乐观精神,共同助力美国恢复了其吸引力。
在越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期间,美国在许多国家不受欢迎,当特朗普宣布其“美国优先”政策时,美国发现自己再次处于不利地位。但即便是在越南战争期间,世界各地民众举行游行抗议美国政策时,他们唱的不是共产主义的《国际歌》,而是民权运动的圣歌《我们终将胜利》。总统们必须铭记,允许抗议的开放民间社会可以成为软实力的一种优势——即便这在政治上令人不悦。
作为总统,您必须铭记,政府可以努力推广文化,但绝不能试图控制文化。应投资于“美国之音”和文化交流项目,即使这些项目有时令您不悦,也应保持其自由性。政治价值观唯有在国内得到践行,才能吸引他人。对外宣扬民主,其效果将取决于国内民主实践的成效。否则,那些言论只会被视为宣传和虚伪。此外,若对国家利益的界定能够开启合作共赢的可能性,那么这种界定在他人眼中将更具正当性。
在最近的一次外交政策专家会议上,一位杰出的欧洲人士告诉我,他过去担心美国硬实力的衰退,但现在他更担心美国内部发生的变化。他忧虑的是,美国政治的两极分化会影响支撑美国外交政策的软实力。我告诉他,政治问题确实存在,但美国文化具有源自清教徒时代和启蒙运动时期的韧性。我们从未完美过,但我们的文化鼓励我们不断努力进步。过去70年里,关于美国衰落的观点几经沉浮。过去的悲观主义者往往低估了我们的文化根基和韧性。
作为总统,您必须铭记,我们民主社会的开放价值观以及和平抗议的权利,是美国软实力的重要源泉。即便错误的政府政策削弱了我们的吸引力,但美国社会自我批评和纠正自身错误的能力,仍能使我们在更深层次上吸引他人。请保护这一能力!它是希望的源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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