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是北大教授 但我连初中都没上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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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的故事有点长。但它或许是一个能让你放松一点点的故事。

前不久,我在采访北大教授赵冬梅前了解到,她的儿子初中就辍学了。

但作为母亲,她选择接纳自己孩子的选择。

她自问:“我需要儿子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?”

她自答:“一个自食其力的人;一个过有尊严生活的人;一个能接纳自己,快乐的人。”

这让我很受触动,一个母亲要求孩子不是优秀,而是希望他能养活自己,喜欢自己,做一个快乐的人。

这太不“东亚”了。

赵冬梅的儿子佟浩然今年 23 岁,是一个玩着长大的小孩。14 岁离开学校后,他开始了一个人的探索之路。他学缝纫、做衣服,打柜子,学改车、修车,摄影。现在是一位摄影师。

你即将读到的,是分别从母子二人各自的视角讲述的这段历程。

这是一对非典型的东亚母子的故事,也是一个孩子从主流教育机制脱轨后,母亲和他一起成长的故事。

下面为他们的讲述:

01.

我特想忘记我的初中时期,对那段时间的记忆特别碎。

最深的感受是不开心,非常不开心。早上一睁眼,“啊,又要上学”(声音拖长)。到了学校,上课听不进去,除了课间打球那几分钟开心点,剩下的时间都半死不活。

当时要是我去做个心理量表,估计都得测个“中度抑郁”出来。

从小学起,我打心眼里就不喜欢“上学”这个事儿。

刚上小学的第一天,第一节是语文课,老师在上面念“abcdefg……”,全班同学都会。

老师也默认所有人都会,咔咔一顿教,“这个过完了,好,我们下一步”。

我坐那跟个“二傻子”似的,一脸懵。他们都上过学前班,提前学完了拼音,英文字母从 A 背到了 Z,连“apple”这种英文单词都认识。

我是班上为数不多没上学前班、补习班的小孩。

我爸妈虽都是北大的教授,我妈是研究历史的,我爸是研究生物的。但我从小其实挺被放养的。

我又是那种活力很旺盛的小孩,每天一个人在外面玩到八、九点才回家。也特淘儿。我们小区有个一层楼高的大滑梯,二楼有个小花园,从楼梯能上去,我非要翻墙;小区底下还有个防空地下室,里面错综复杂,跟迷宫一样,我害怕,还在下面瞎玩。

有一回,我自个儿在外面玩到晚上 10 点多,把头磕破了,血哗啦啦地流,流了一脸。到医院,缝了两针。但过了几天,我又磕了一回,又缝了 2 针。一月之内,头上缝了 4 针。

我贪玩。但学校的环境又特别“卷”。

我记得每天放学,会发三本册子,语文、数学、英语。有人课间都不出去玩,在那儿写作业。后来,我同学都开始分工了,一个人做语文,一个人做数学,最后交换着抄。

我没抄过。现在想来,还是挺自豪的。但我也不写。后来,常被老师逼着一次性把一周的作业补完,补到哇哇哭。

上小学时,我就觉得在同学中,我挺“异类”的。

所有人都“玩命”地学。约都约不出来。我问我同学:“周三放学能出来玩吗?”对方会说:“不行。我要去上钢琴课或补主课”。

那些小孩也都很有目标感。刚上一年级,都知道自己要干嘛,要不奔着当班长去,要不奔着第一名去。而我就连上的兴趣班也是玩的,拼积木。

小时候,我还挺纳闷的:这帮人怎么这么“傻”,外面这么多好玩的,你们都不看看、玩玩呢?

02.

在这样的背景下,我的学习成绩自然不好。而老师一般都不太欢迎成绩差的孩子。

小学时,一次,在音乐教室上课。有个同学拿个乒乓球拍,啪,照着我后背砸了一下。特别疼,疼了我好几天。

但我打小就壮,我把那孩子摁在地上揍了一顿。后来,他去告老师了,说我打他。但大哥,是你先动的手。

老师也不查查监控或怎么着,给我一顿批,把我委屈的。最后,还把家长请来了。

学校以成绩划分阶级,成绩不好的孩子,会被区别化地对待。

直到我遇到韩老师,我的成绩才好了点。韩老师长着一个方脸,文质彬彬的,教我五年级数学。

每周一升旗,我们要穿校服——一个西装,加一个领结。有一次,他突然喊我让我过来,对我说:“第一个扣,要系上”。我都有点懵了。

他看出了我喜欢这身衣服。因为别的孩子升完旗,都咔,把衬衫往外一拉,只有我把衣服塞进腰带里。他和别的老师不一样,他关注每一个孩子。

他教数学不是那种“填鸭式”的——告诉你一个公式,让你死记硬背,他会给你推导的过程。

韩老师在时,我“咔咔”学数学。老师对我好,我得回报他,我当时这么想。五年级的期末考试,我数学还考了100分。

但很可惜,他就教我一年。他不教了之后,我的成绩又稀里哗啦的。后来,我听说韩老师去新疆还是西藏支教了。

在辍学之前,学校发生的好多事,我都知道是不对劲的。但我那时候小,说不清哪儿不对。那些不适的感受一直积攒到初中,迎来了爆发。

03.

初中时,因为中考的压力,学校的环境更压抑。

疯狂考试。从初一下学期开始,每周都要考试。初二起,每周有 4 场还是 6 场考试。每天放学之前考,特别磨人。

学习进度要整体往前赶。初二下学期就把初三的课上完了,接下来全复习,搞题海战术。

学校把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东西都消灭。你桌子上摆个小车、小乐高,啪,给你收走,也不还给你。

每次考试后,老师会公布平均分。他不会直接说,低于平均分的人是在拉后腿,但会通过这种方式给到你压力。

考试的目的本来是用来看你学了多少,最后却变成了一个比拼、竞争的工具。现在想来,挺荒诞的。但我当时想不到这一层。

初中时,我还是挺想好好学的。因为在那个评价体系里,别人比你都强,你还是想要赶一赶。想好的心谁都有。

但我从 60 分提到了 70 分,并不会有正向反馈,老师还是会说:“你怎么还考 70 分呢?”

因为我的家庭背景——爸妈都是北大教授的身份,成绩不好更像是我的一种“原罪”。

初中时,老师还对我说过“你爸妈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孩子”这种话。

初二时,我每天都不想上学。先是“装病”,让我妈帮我请假。一次两次三次,次数多了,也露馅儿了。你天天不去上学,实际上,自己心理压力也很大。

后来,真做了“辍学”这个决定,我就破罐破摔了,心里反而不那么挣扎了。但也谈不上舒服。

起初,我爸妈接受不了,吵、骂。我把自己屋里的门锁起来,不和他们见面。也没脸见。

记得那是个冬天,我每天昼夜颠倒的。天亮了,睡觉。等晚上他们睡了,再出门上厕所。每天我妈会把饭放在我门口。

我在屋里,整天整天地打游戏。如果我是一个幽灵,飘在后面看,也会觉得“你怎么天天玩?”

当时我心里无比迷茫,不知道后边能干嘛,甚至连明天干嘛都不知道。只好逃到游戏里去。

好在我爸妈没强硬地逼迫我非去上学,不然可能还会发生一些“战斗”,甚至是不小的“战斗”。

我把自己锁在屋里两三个月,才愿意出来。

04.

我不爱上学,但从小我喜欢的东西,学得都倍儿快。

幼儿园时,我姥爷给我买遥控车,玩了两天,我就把它们拆开。看一眼里面的构造,我就再把它装上。

小学时,我还在班上组了一个“造船小组”。我们拿酸奶的纸壳子,做了一艘一米多的船,让它横渡了北大的未名湖。

当然,学校不会在意你的这些技能点。

刚辍学那段时间,确实是最难熬的,无所事事,就是空白的一段时间。

但我很幸运的是,我出生在了一个父母允许孩子非常规活着的家庭,尤其是我妈。我们吵了一段时间,但最后她还是把决定权交给我,让我自己去试。

没有一个孩子是愿意自甘堕落的。

放空了一段时间,我开始给自己找事干。

拼自行车。在网上查各种资料,汇总后,再逛淘宝、闲鱼,把所有零件一样样买出来。咔,拼上,组装出一辆最适合自己的自行车。

学踩缝纫机,做裤子;学修车、改车;给自己家打套柜子。

有段时间,我特“技术宅”,整天研究的、聊的都是技术相关的,还在网上交了一群朋友。

辍学后,我和同学都不太联系了。我的朋友都是因为兴趣、爱好结识的。他们都比我大,我最小的朋友也比我大四岁。

我会故意压低声音说话,假装自己是 90 后。等见了面,一看我是个初中生,他们都惊了。本来,在网上还喊我“哥”来着。

我跟这些大学生或刚工作的人聊天,聊他们的困难和困境,我会看自己是他们中的哪一款;或他们身上的哪一点是我想要的,通过这种方式,来找“我是谁”。

有段时间,我觉得写程序挺有意思,自学了编程。但我去了解了程序员的工作,发现这可太没劲了。这不是我想干的。

我喜欢四驱车,觉得机械和机械间的传动很酷,想过把玩四驱车发展成一个职业。但后来一查,世界上以此为业的人,两只手都数得过来。

我还喜欢改车,去了我朋友的一个车店帮忙,帮他给客户修车、改车,换个刹车片、刹车油、发动机什么的。但干了一年多,也发现:奥,这也不是我想干的。做兴趣还好,但作为工作就太无聊了。

时间过得很快,两三年“唰”就过去了。

快18 岁时,我是非常焦虑的。因为你找不到自己能做的事。你也不想就从此成为一个无所事事的人。

05.

18 岁后,我开始自己琢磨摄影。我赚的第一笔钱,就是帮别人拍汽车活动的照片。后来,我还把相机的钱赚了回来,我再用这个钱给自己倒腾一些二手镜头。

大概三年前,我妈说,她认识的一个导演在拍纪录片,问我要不要去看看。我就成了一名摄影师,一直做到了今天。

第一次进组,我是做摄影助理。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,抱着一个几十斤的设备满场飞。我师父还说:“这孩子一看就能出来。”

影视圈是个挺玩命的行业,每天要工作 12 小时以上,大夜没睡眠的时间。半夜三点,那些老摄影师干了杯咖啡,说,“继续开干”。

前不久,我们拍徽杭古道,走一条山路,每个人身上都还扛着机器、架子,爬到半道儿,导演都爬不动了。

体能消耗大,就吃得多。我记得我第一次工作回来,又黑又胖的,成了个黑蛋儿。

肯定也有不适应的地方,比如我第一次跟组 40 多天,酒店的床就是板子上铺了层褥子,巨硬。但没办法,咬着牙拍。

从小,我妈就教我,怎样算“负责任”,怎么算“不负责任”。你开始了,就要画个句号。

这个行业也有非常多的“老油条子”,和他们呆久了之后,你莫名也变得很油。每当这时,我对自己说“我得收手”,我要回到一个真实的状态上来。

人总是莫名其妙地从一些悲剧和负面的事情里学到东西。

辍学是我人生中的一道坎,但它也让我获得了很多知识、经验和思考。

我必须承认,我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。我之所以能这么试,是因为我父母兜得住。放在一个普通的北漂家庭,你大概只能走最确定的那条路。

现在的结果还算可以。我没跳楼,我爸妈也没烦死。不对,应该说我没跳楼,他们也没跳。我们都没被心理压力给压垮。

有时,我也会想:自己父母都是北大教授,我现在的学历或工作匹不匹配我的家庭环境?

但如果我好好做,以后成为行业里挺厉害的一个人,这也不丢人。

要努力了,做不到,也没事儿,我是那个1也变不成那个10。我能接受自己做个普通人:养活自己,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就是我理想的生活。

01.

孩子刚说不想上学时,我很懵。

你看我的成长经历:17 岁考上北大,是县高考状元;之后,读研、读博,27 岁留北大任教,一路走得很顺。孩子的爸爸也是北大教授。

按照常规的定义,我们是俩“学霸”,让我们理解孩子初中想辍学这事,最初,确实有点难。

他不去学校后。我一度出现很严重的头疼。

但确实从这之后,我才认真反思我儿子的教育问题。

与周围的小孩相比,浩然从小被赋予的自由确实很多。

2008 年,我在德国教书时,他爸爸带他去探亲。在两个楼交接处,碰到了我们系的一个教授。我跟对方介绍。这是孩子爸爸,当说到我儿子,他不知道滚到哪里的地上去了。

有段时间,他特喜欢在地上爬。跟我去买个鞋子,一会儿,就把人家的地擦得齁干净。

那会儿,我一个德国的同事说,没见哪个北大教授的孩子这么脏的。之前来的北大老师的孩子穿得都干干净净,一尘不染的,人也特别乖。

但我也不阻止他。我觉得孩子保持点天性挺好。

而且我观察这孩子虽然皮,但从不盲目。他的小自行车后座几乎坐过我们全院的孩子。他一旦开始做了什么事,就特稳,特靠谱。

所以,我对他也放心。他从小玩泥、爬树,各种摸爬滚打……我从不拦着他。

在待人接物,为人处事这方面,我都很留意教他,但实话说,我没太关注他的学习。

在我们那个时代,没人“偷跑”,上学前班、补习班这些,大家都是一块学。我的成绩一直也很好。

在我和孩子他爸的认知里,学校的那些东西很容易就学会了,不用提前学。小孩要有一个快乐的童年,玩,就完了。

我儿子没上过学前班和补习班,上的幼儿园也是“蒙台梭利”式的,倡导快乐教育的那种。

但我们没意识到等我儿子上学时,整个教育体制已经高度异化了,特别“卷”。学校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做题和考试,而不是教育。

我印象特深刻,一次,我去北大附小门口接孩子,一孩子的姥姥特大声地说:“嗬,这回回考 95、100 分的,你以为是你们教的啊?都是那班上学的。”

说完,就把孩子薅到了学校对面的教培班了。

我们家住海淀,“海淀妈妈”出了名的鸡娃。我也认识一些妈妈,她们脑子里有张网,各种信息、关系在里面交汇——去哪儿上什么班,通过什么渠道能提高上北大的比例。复杂到我都学不会。

我工作忙,他爸也不是一个为生活操心的人。我儿子上小学时,我爸妈帮着带,等他们走了,我们自己带。

我们想得特简单。北大教职工的孩子能上北大附小和北达资源中学,我想着稍微努力一下,考个高中,以后好歹有个大学上就行。我们也没盼着孩子上北大、清华。

但没想到命运给我重重一击。

02.

他不上学后,我整天忧心忡忡的,我找朋友们倾诉,说,以后你们需要修车,可以找我儿子。他从小喜欢车,对机械很敏感,我还想:他以后能不能以修车为生?

我没觉得“北大教授的孩子辍学”这事儿丢人。这可能是受我父亲的影响。他是一位农村基层的公务员。

我小时候,物质还很贫乏,到春节时,家里才买一个猪头、一挂猪下水。我爸卤猪肝时,我和我妹在旁边,他会掰一块给我们。“留着待客”,我妈看见了嚷嚷。

“没事”,我爸就很不在意,说“等他们来了,有啥吃啥”。

吃饱肚子比充场面更重要。人的感受,这里子比面子重要,这是我爸教我的做人准则。

身为父母,最担心的还是孩子的生存问题,怕他饿肚子。等你以后走了,撒手了,他在这个世界上怎么活?

现在回想,我们确实做得不够好。早在小学时,他在学校已经待着不舒服了,但我没有重视。

小学一年级时,他有次考了 90 多分。我跟他们老师通电话,说,我儿子这次进步了。但对方用很不客气的口吻说:“我们班都是 95 分以上的,90 刚出头的只有一两个”。

我儿子的成绩不算好,但不至于一塌糊涂。按传统教育的观念,能考 80 多分,60 分以上,这也算跟得上。

但学校追求“优绩主义”,要一张张漂亮的试卷,全班同学都要考高分。

所以,一个成绩不够好的孩子在里面肯定是不好受的,他会面临着很严重的同辈压力。

按我今天的理解力,我早跟我儿子站在一起了。但当时,我没这个能力。我不喜欢这个老师的表达,但我没抗议。

我的观念还和我父母那辈一样——把孩子交给老师,打骂随你们了。

而且当一对父母是从小学习特好的“老式学霸”,这是孩子的灾难——他对当下的教育体制缺乏理解,也对没他学习好的人缺乏同情。

“这么简单,你为什么不会?”我和他爸对学习的态度一直是这样的。我们真没教过孩子,他都是自学。

现在回想,我和他爸爸的存在一度是我儿子的梦魇。

当学校“卷”时,家长要做的工作是:给孩子建构一个小环境,给到他心理支撑。但那时,我没这个意识。

如果我认识到了,我对我的孩子会有更多的保护意识。孩子至少心里能舒服些,最后也不至于走到和教育体制完全决裂的地步,成了一个“叛逃者”。

你想想一位叛逆者心里能好受吗?

03.

我们最初的应对方案还是把他往学校里推,希望他回去。

你不要把我想象成一个教育改革者,我没那个理想。我也希望自己的孩子“走大路”,读书是最安全、最简单的一条路。

但我们试了很多次,没用。他力气很大,这孩子从小力气就大。

我无可奈何,只能把他接住。

这不容易做到。前一年,我们家的关系很紧张。他和我们吵,他爸和我吵。我要安慰他爸,安慰他,还要安慰我自己。我的情绪也是反反复复的。

孩子是很敏感的,家长对他一点不满意,他都能接收到,而且不是 1:1 的接收,他还会放大。

当家长自己心里没放下时,你嘴上说的再好听,孩子也不信。你糊弄不了他。

我得先梳理好自己,才能接住他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儿子也起了很大的作用。

我们家楼下有个幼儿园。一次,我去买菜,一个大男人突然跳出来,喊我“阿姨”。我惊讶坏了。我儿子当时还上初中,那人看起来有二、三十岁了。

“这谁呀?”我想。后来,我儿子出来介绍,我才知道,这是他在网上交的朋友。

他们一群人一块玩真人 CS,打完了枪,就坐幼儿园门口伸着腿,吃冰棍。

之前,我还觉得他挺可怜的,不上学了,也交不上朋友了。但没想到他在网上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。

这群人有在部队当过狙击手的,有在人大进修的,都比他大得多,但大家也愿意跟他玩。

我儿子的很多想法和行为确实都让人很惊讶。

比如,他加入这个小团体后,他开始念叨,“我能在组织里面做什么?”

过了几天,他特高兴地拿回来了一堆枪。因为他修枪技术好,就帮大家整理枪。

他能考虑到自己在组织中的位置,知道怎么样对别人有用,来获得别人的尊重,这是很了不起的能力。

后来,还有个事也特逗。他加了一个群,有几个人在群里吵架。他就给这几个人单拉了个小群,让他们在里面解决问题。

能找到解决分歧的方式,而且别人也愿意听他的,这不就是“领导力”?很多成年人,包括我自己,也未必有这个能力。

有次,他跟我说,他给他同学讲了一道化学题。我心想“您还给人家讲题呢”。但他真会。

这孩子有一种能力是什么?他需要某种知识,他自己去找。我想就这个本事可保他无虞。

看到他的能力在逐渐增加,终于有一天,我意识到:噢,他确实不会饿死了。

这时候,我开始问自己:我希望我儿子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?

一个自食其力的人;一个过有尊严生活的人;一个能接纳自己,快乐的人。

这非得通过上学实现吗?不一定吧。

我接纳我孩子做一个普通人。

当我从心底里真的接纳了孩子,我放松了,他就放松了。他也开始真正成长了。

04.

对于他不上学后的教育,我花了最多时间做的一件事是:让他相信“你很不错”。

最初,他是不信的。为了向他证明他行,我甚至不惜以自吹的方式对他说:妈妈是中国最好大学的教授,我见过最聪明的人,我断定你是聪明的,你是有学习能力的人。

后来,可能是通过别人对我的尊敬,他发现妈妈还行。他可能才一点点信。

包括这次让他接受采访,也是因为我想要让他多些标尺,去认识自己。

一个走非常规路的孩子更要高度强大的心脏,作为他的妈妈,我要帮他完成心理建设的过程。

他不上学后,我也试过一本正经地给他上过课,找本书,给他讲。但不行。一旦我当他的老师,我们的关系就变质。

他不高兴,因为我会对他有要求。我也不高兴,觉得自己挺委屈的——我这么贵的一个老师给你上课,你还不乐意。

后来,我就减少干预。看他走到哪是哪。我唯一能做的是,他需要支持时,我跟得上。你硬塞给孩子一个东西,他是不会要的。

在他辍学后,有次,我们和我同学的孩子组团出去玩。这群孩子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。人家上的都是清华附中、北京四中,后来,又考上了国内、外很好的大学。

我对他说:“你想好了,要你想谋求文凭,你就横下一条心,把苦吃下来,回去上学。但你说,咱不要这些了。你得保证:将来一天,跟他们再坐在一个桌子上,你不能自卑。”

他当时答应我了。但以后他们还会不会坐到一起?我不知道。

这孩子的手上都是很硬的老茧,他是一个正经干粗活的人。

他在外面拍摄很苦,剧组的盒饭很差,又吃不好。有时,我心疼他,会给他加餐费。

我很克制给他钱。做父母的心理很复杂,又想尽自己之力支持他,又怕他长不出本事。

他现在是自支自收。前两年赚了钱,给他姥爷买了一个很贵的羽绒服。他姥爷好像觉得有点太暖和了,穿不上。

之前一次拍摄,他出去了五十几天,中间在北京待 28 个小时,又要再走。

半夜我帮他洗衣服,干了,能带走。晚上,他也没睡,我也没睡,我们就聊天。我们现在有很好的沟通。

他跟我讲,他遇到了什么事;学到了什么;他有什么错,剧组的赵老师会告诉他;他确实做不到,也会告诉老师。

我心里就很开心,一个给你说真话的老师,是真拿你当学生。这孩子很幸运。一路遇到的人和机会都很好。

05.

老实说,我儿子也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个老师。他是我成长的一个教练。

要不像我这样一位教育体制里的“好学生”,一路很顺的人,对人的理解能有多深?

一个人的理解力是和他受过的苦难成正比的。一帆风顺的人一般都缺乏对自己挫折的理解和对他人真切的同情。

前不久,我在思考一个问题:我们从出生到上大学,学语文、数学、英语、物理、化学……但整个教育过程中,没人教怎么买菜、做饭、谈恋爱,怎么交朋友、处理人际关系。

可能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学会,但没显出来,他们只是偷偷在某个角落很丧,很不适应。

为什么需要教的东西不教,但不一定用到的知识,却占用了我们最善于学习的一段时间?

要是之前的我,怎么可能提出这个问题?

我儿子是我的一道题,一道很难的题,但我们俩合作基本上把这道题解了。

他成年后,拿了驾照,有次开车出去。半路,车坏了。那地特黑,还是夜里。修车的人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来。我怕他焦虑。打电话问他“你干嘛呢?”

“拍星星呢”,他说。

他未来能长成什么样,不一定。但我想他应该能成为一个幸福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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